孟如寄觉得知道自己快不行了,自打入了夏后,这五脏六腑就如同油煎或炸一样,又熬了些日子,等了官家侄儿回来,给她的娘家子侄恩荫了两个小官,她也就没什么遗憾了。
那天正是七月十五,她已油尽灯枯,满宫女眷和内侍跪了一地,郑氏、韦氏两个妯娌也坐在一边,赵官家赶了过来,道:“大娘娘,可还有什么吩咐吗?”
人之将死,她灵台格外清明,摇了摇头道:“老身一生为仁宣太后所立,被哲庙冷落废弃,幽禁二十余年,也只有官家登基之后,才过了十几年好日子,若是有话对你说,也只有感激,哪里还有要求!”
赵官家纵然已经在宋金时年战争中练就铁石心肠,闻言也稍稍有些动容,孟太后没有经历过靖康之耻,但这一辈子绝对是一个大写的悲剧。简直就是仁宣太后和宋哲宗斗法、新政旧党党争的牺牲品,一生被丈夫冷落,独女夭折,两废两立,在瑶华宫关了大半辈子,要不是靖康之耻,宋朝皇室实在没人了,她才被请出来主持大局。
或许比起两河中原那些被裹挟糟蹋甚至没命的妇女,她终究有一份安稳的晚年,但赵玖还是诚挚地祝福她来生活在太平盛世里,不要再进入帝王家。
孟太后甚至开始涣散,忽然用枯瘦的手抓住赵官家,道:“官家,你......你要当个好皇帝,老身一生,恐怕.......就做了这么一件大事.......”
话未说完,已然气绝,赵玖呆愣半刻,看着伯母松开的手,心里一阵难受,道:“好好为大娘娘操办后事吧。”
建炎十二年七月,元祐太后孟如寄病逝于延福宫慈元殿,享年六十六岁。谥号为昭慈圣献皇后,一切丧葬礼仪按照仁宣太后旧例,只奢靡稍减,但皇帝以孝子身份为其举哀,罢朝二十七日。
人死之后魂魄离体,可以在阳间待七天,孟如寄看到赵玖如此很是欣慰,对来接她的鬼差说:“老......我女儿夭折,已无牵挂,请带我前去幽冥吧。”
鬼差倒是有点佩服她的气度沉稳,道:“地府中有一处命运王城,划分了不同区域,也叫大一统镇,你们宋朝的皇帝都在此,皇后若是自愿可以去,但若是曾经垂帘听政或者干预重大历史走向的皇后太后,也要去居住一段时间。虽然你册立现在的皇帝也就是个名头,但阎君依然要查清功过,所以你也得去里面的宋朝村。”
孟如寄有点不乐意和赵煦以及刘清菁那个小贱货相见,但几十年的幽禁生涯早已经让她明白什么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,也不反对,随着两名鬼差穿过阴阳交汇处,看着幽冥河,奈何桥,望乡台,往生池,一路到了几位偏僻又奢华的地方,很是惊讶,更惊讶的是等到鬼差领着她落地,不仅是宋朝镇里涌出一帮人,不远处几个镇子里也有人说道:“哟,这是谁,可好久没有人来了?”
一个壮硕脸黑的汉子喝道:“别人家的子孙媳妇,你们张望什么?来,孩儿,我乃大宋太祖赵匡胤,你是何人,近前来说话。”
孟如寄的三观崩塌了,首先各位祖宗的牌位画像都在太庙,有宋一朝只有刘娥女士敢穿着龙袍进去看看,她也没见过画像。其次就是你这衣服鞋子就跟个军汉似的,虽然我也知道太祖皇帝勇猛过人,但也打扮太随便了吧?”
她下意识地去看身边的鬼差,没想到他们已经走了,万幸这时候有熟人出来了,“祖母,您老人家这是在做什么?”
没错,宋朝旧党最粗的大腿,英宗皇帝之妻仁宣太后高滔滔正穿着布衣挑着一担水,颤颤巍巍地往家里去,看到孟如寄,虽然她现在是未出阁时的年纪,但一身的皇后袆衣还是让高滔滔也认出了她,惊喜道:“如寄孩儿,你终于来了,呜呜,快来快来。”
说罢放下水,拉着她往哪个黑壮汉子那里一站,行礼道:“太祖陛下明鉴,靖康以来您对妾多有苛责,但妾就算千万个不对,哲宗皇后孟氏却也是吾所立。现在叫咱们扬眉吐气的好孩子赵构是她所立啊!”
孟如寄纠正道:“祖母,官家.......我那侄儿深以道君赵佶为耻,已经改了名字叫做赵玖,宫中无人再敢称呼他的旧名。”
高滔滔眉头一皱,本能地说:“纵有本事,也不能这样忤逆啊,父母所赐之名也不要了。”果然和司马光是一个思路。
赵匡胤却大喝一声:“放屁,就赵佶那副德行,朕只觉得玖儿忤逆地完了,他早当上官家,也没有靖康之耻了,赵曙,把你这倒霉婆娘带回家去,明天多挑一倍的水。”
孟如寄努力消化着一切,先跟太祖见礼,又道:“太祖,敢问列祖列宗在此,没有仆人服侍吗?”
隔壁传来一阵大笑,有个高大汉子道:“傻孩子啊,阎君好端端地设立什么王城,不就是看着我们在人间能成就一番事业,开国鼎基。到了阴间怕我们不肯屈居鬼下,才把我们和宰相们幽禁起来,你还指望有人服侍,真是天真的可笑。只怕以后有的是苦日子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