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是一个傍晚。
火烧云遍布天际,璀璨明亮的色泽铺满大地,一眼望去,田地仿佛已经铺到山的尽头,大河在手边闪闪发光,作物们繁茂的枝叶在微风中如同波涛起伏,归行的生产小组成行走过田间道路,长长的影子在滚滚的叶波上摇摆,谈笑声随风而来。即使南山族长的生活几乎没有出现过“艺术”这样的词汇,他依然能够感到这样的景象是美的,这种美不仅在于光影和色泽,还有景象背后的美好意义:不久之后又是一次大丰收,所有努力都会得到丰盛回报。
他伸手探向腰间,只摸到成串的钥匙,低头看了一眼,他叹了口气,摇了摇头。
“又想抽叶子?”
南山转头,黎洪正朝他走来。
“不太好习惯。”南山说。在山间寻找有特殊气味的叶子当做烟草是不少部族的习惯,几乎都是有一定年龄的人才能有的爱好,在病痛发作和烦恼忧愁时能够借此减轻负担,但是前段时间聚居地的养老房里连续过世了几人,因为症状相似,经过术师同意的解剖过后,医学生们发现了他们发黑的肺泡,随即这项爱好就被禁止了。南山族长其实从未沉迷这个,只是一直带着亡妻为他打磨的石烟斗,禁令下达之后,他把它放在了床头的一个小箱子里。
“大家都想着长命呢。”黎洪说。
南山哈哈笑了一声,“我也过不够这新日子呢。”
黎洪弯腰从路边匍匐的杂草顶端揪了几根绿芯下来,叼在嘴里,“日子……我以前可从来没想过现在的这种日子。”他喟叹道。
南山和他一起并肩向回走,“谁能想到?能活下来就不错了。看看这里和那里,过段时间就要收获了,我听说工厂那边要送几部机器过来,有的打谷和玉米,有的碎杆子,还有的翻地,就跟那呜呜叫的列车一样的,选好了地方,加煤,放水,一个,要么几个年轻人上去,哐哧哐哧就能干几十个人的活,听着真让人想看看啊。”
黎洪也很感叹,“都是那些年轻人说的吧,他们能干啊。”
“年轻人的脑子好啊。”南山说,“看,术师也年轻。”
“……”黎洪过了片刻才说,“看着他的时候可真难想到这个。”
南山又哈哈笑了起来,黎洪也笑了一下,两个人又走了一会,气氛渐渐沉默了下来。
“我的老伙伴……”南山终于说道,“谁给气受了?”
黎洪摇了摇头,他已经嚼掉第三根草芯了。
“我不信,就是不想说。”南山说。
黎洪又摇了摇头,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,“现在是年轻人的时候了。”
南山张了张嘴,最终还是没有说下去。他作为农业大队长,一直忙的都是种地的事,没什么空闲,也不懂术师带着年轻人们做的那些翻天覆地的大事,但他所知所见的,无不表明他们当初决定了跟随术师是多么正确的决定,而术师这样的人物能够出现在他们之中又是多大的运气——哪怕是在“世界”这个他过去从没想过的“概念”中,他们大概也是独一份的。不过就像破石开矿……也不对,就像他们种下一颗种子,然后长成一棵作物那样,结成的穗子或者块根是最好最有用的,其他地方就……倒也不是没用了,就是——
他们跟不上了。
今年过世的人当中就有几个是各个部族很有威信的老人,年纪到一定岁数的身体不好的人是几乎不用干什么活的,但吃的和住的都不差,有些人和自己的儿女家人一块住,有些就搬到了专门的养老地去,只有在发生纷争的时候才要他们出面当个中间人——这是术师留给他们的。但实际上,用得到他们的时候几乎没有,年轻人要么去矿场,要么进工厂,要么在种地,其他的不在军队就在学校,哪儿都见不到闲人。建设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些乱,还有人摸不着头脑,老人们是有用的,但很快他们就被归进了不同的集体之中,就算有什么问题,用集体内部的规章制度就能够处置得差不多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