秀珠不置可否,静静吃了饭,烧了写给燕西的信和侦探所送来的相片及底片,打开留声机,在才可夫斯基的《水妖》中缓缓入睡。
此后两个月里,秀珠除了做公债、看书、就是练车,忙是忙了一点儿,却是硕果累累。公债呢,翻了十多倍;书呢,复习得差不多了;车呢,也练得运用自如。
秀珠存了一百五十万到银行,拿了五万让玉芬帮着做公债,自己收拾好行李,带着丫鬟听差回了南边。
白太太料想得不错,老太太夜里搂着女儿,头一件问的,就是秀珠和燕西决裂的事儿,“妈,这天底下的男人,不朝三暮四的少有,但一心一意的也不是没有,像爸、哥哥,都是。我就不信我运气这么差,遇不到一个好男人。燕西呢,他想追求一个人的时候,是很会花心思,很肯做低伏小的。在过去两年里,我和他,说能说到一块儿,玩能玩到一块儿,在外人看来,很是亲密。他呢,也不是没有缔结婚约的意思。我呢,总有一种顾虑。我隐约有一种预感,等结了婚,这种快乐的日子就不久了。如今成这副局面,也是不幸中的万幸。”
白老太太未尝不明白这个道理。不过,女儿和金家老七的婚事,在亲戚朋友看来,已是车成马就,而今说散就散。晓得内情的,道一句金老七不厚道的同时,还要念一句秀珠的不是。这不晓得内情,还不知道怎么糟蹋她闺女。
现在的年轻人,尽嚷着婚姻自由、恋爱自由、交友自由,却不知人言可畏。
秀珠见母亲久久不语,撒娇道:“妈,都这样了,你还要怎么办?把我硬塞过去吗?也要人家肯要呀!”
“你这孩子,发什么急?你这……你是妈的心肝肉”白老太太放缓了声音,“妈会把硬塞给人家吗?没有三媒六牌,没有三求四请,休想接走我的心肝崽崽肉。金家老七这事,过去就过去了,以后我们都不提了。明儿,妈带你去买衣裳、打首饰、吃大餐,痛痛快快地乐一天。”
“唔。”秀珠兴致不是很高,就母亲那保守的态度,肯定带她买一些前朝女鬼才穿的衣裳首饰,所谓的大餐,也是那种打个赏,小二还要大声唱和的饭店。
这都没兴致!白老太太长叹一口气。这孩子嘴硬得很!心里指不定怎么伤心,还说金家老七见异思迁是幸事!女儿在她这个当妈的面前都不肯讲心里话,也太好强了些。
白老太太有些后悔,要是把女儿养在身边,再好强的孩子也不至于死撑着。这哥哥嫂子,再好些,也隔了一层。
可这些年,冷眼瞧着,旧式小姐的婚姻是一日似一日的艰难,说不到好亲不说,就是定亲了还被退婚,成了亲的还被休被嫌弃。
白老太太的婆母为着跟几个老姨奶奶斗法,跟前的小姐是决计不可能放到新式学校的。没有办法,白老太太只得把一丁点大的女儿托付给儿子。
那个终日在她跟前撒娇耍赖的小家伙,也只会在她跟前强颜欢笑了。罢了,失之东隅,收之桑榆。闺女出落得亭亭玉立,落落大方,就什么都值了。
次日一早,白老太太摇醒女儿,梳洗妥当后便带着她去婆母那儿请安。
白家老祖宗只生养了三个孩子,两儿一女,大儿子在那些黑了心肝的贱人的引诱下,抽了黑疙瘩,算了废了;大女儿疏于教导,又被人言语挑唆,跟她这个当母亲的离了心;剩下的一个小儿子,她不敢留在身边,名为送到娘家私学,实际小小年纪就送去了寄宿学校,后来又留学回来,很是有出息,办了几个了不得的厂子。
小儿子知道她的不易,三个厂就送她一个,只是天妒英才,年纪轻轻的就去了。
她白发人送黑发人,来不及悲痛,自己的那个没出息的和庶出的那几个,就瞄上了小儿子的厂。好在办那几个厂,没用公中一个子儿,全用的小儿媳妇的嫁妆和娘家借来的钱。只是,她和小儿媳妇俩妇道人家,也不懂得经营工厂,就和族里商量,把手头上几个工厂卖给公中,自个儿只留一股。在族长的支持下,才平息了这场争产风波。
她没了最得意的儿子,小儿媳妇没了当家人,大孙子没了父亲。白家老祖宗怕大孙子走了大儿子的老路,和小儿媳一商量,趁那几个的热乎劲儿还在厂子上,就火速把十五岁不到的大孙子送去了国外。
大孙子走的时候,小孙女还在她娘的肚子里。得亏了这个小孙女,她和小儿媳那些年才缓了过来。白家老祖宗年轻的时候,又要管着一大家子,又得应付那几个惯会作妖的贱胚子,在孩子身上花的心思委实不妥。都说女儿是娘的小棉袄,大女儿却是和她见一次闹一次。
小孙女出世时,老东西早凉透了,她大权在握说一不二,那几个也不敢太闹腾了。她日子轻松了,那一腔迟来的母爱,便完完全全付诸在小孙女身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