次日宿醉醒来,苏沈虽领了个法曹之事,但也并无甚事忙,去王府刑名衙门转了一圈,正欲回去,谁知外面吵闹起来。
苏沈遣了一书吏出去看看,没一会便看到书吏领了两人进来,那两人进来时尤在吵吵闹闹。苏沈坐定了,问两人何事,年轻的那个抢先道:“回大人,小的姓何,名叫何冲,家父原是我们宛都军中的一百夫长,两年前被这胡彻诬告贪污军饷,被当时法曹老爷收了监,现还在牢中关着。谁知昨日这厮喝浑了,跟同营当兵的说了当年是诬陷家父,人家好心透露给了我,这我才扭了这厮,还请老爷替家父申冤,放了家父,将这无端诬告的贼厮押了。”
那被叫作胡彻的兵卒忙道:“老爷明鉴,他爹前年侵吞我们饷银是前任老爷审定结案了的。谁知这何冲贼心不死,买通了我们营里的兵,灌醉了小的,然后胡说什么小的承认诬告他爹。”听他这样讲,何冲登时便急了眼,扯了他道:“你这混账害的我爹白坐了两年牢如今还不承认。”那胡彻也耍了泼,要和何冲打成一团。
苏沈皱眉挥了挥手,一旁衙役忙拉开两人,苏沈便向何冲道:“那和胡彻喝酒,告诉你他承认诬告你父亲的人是谁?”何冲忙道:“回老爷,此人叫做范松,和这胡彻是一个营里的。”苏沈向手下人吩咐道:“去城外营里把这胡彻喊来。”下人领了命下去,苏沈又向书吏道:“把两年前此案的案卷拿来。”吩咐完事情,苏沈又看向胡,何二人道:“你们二人先在此等候,等那范松来了,再行对证。”
过了一柱香的功夫,书吏方才翻出前年的案卷呈给苏沈,苏沈从头看去,不禁吃了一惊,倒并非因为此案,而是这案卷写的极好,殷实详尽而又无一废话,虽时隔两年,但仅凭案卷,苏沈便得以清晰了解了此案经过。看到最后,苏沈有意留心案卷末尾的记录者署名,只见写的是怀景深三个字。苏沈一时只觉着这名字熟悉,想了一下,方才记起是那日初到宛都,自己在船上救的同行之人。又想到此人确实说过他是王府主簿,只是这两个月并未遇到过,不想这怀景深倒也颇有才华。想到此处,苏沈又翻看了一遍此案卷,暗自点头。正在这时外面衙役又领了个虽也是兵卒打扮,但生得宽额方脸,气宇轩昂的人进来,他一进来,胡彻先竖起眉来骂道:“范松你个狗东西,枉我俩还是一个营里的,你却伙同外人来坑害我。”
那范松瞥了他一眼,冷哼了一声,然后向苏沈行礼道:“大人,小的就是范松。”苏沈冷笑了一下,突然拍案向何冲道:“大胆何冲,你爹的案卷我已看了,贪污饷银一事,证据确凿。过了两年,你还贼心不死,是何缘由?”
何冲闻言,顿时神色一僵,然后急着眼道:“大人,冤枉啊。”苏沈又沉声道:“冤不冤枉本官岂能不知,江书吏,把这何冲带到旁室,让他把今早见了胡彻之后,如何意图陷害胡彻之事交代清楚。说了什么,做了什么,都要记录在案。”书吏听了,命人拿了何冲,不顾他哭喊的拉到旁室。苏沈这边又吩咐道:“宋书吏,你把这范松也带到另一旁室去问,他不是说昨晚胡彻自己承认当日诬告何冲之父么,那就让他把胡彻昨晚说的话都再说一遍,也记录在案。”听他这样吩咐,那范松抬眼看了苏沈一眼,却也不惊慌,也不叫喊,只老实的跟着去了一旁。
见两人都被领了下去,苏沈方才向胡彻笑道:“胡彻,你放心,本官素日里最厌恶这些贪赃受贿之人,更何况前任法曹也定了此案,本官肯定不会让你被他们冤枉。”胡彻闻言大喜道:“青天老爷明鉴,小的深感老爷恩情。”苏沈摆手笑道:“你先在这等一会,为防两人串供,本官才让他们各自下去录了口供,等口供录完,把两人收了监,你就可以回去了。”
胡彻又连忙谢了,等了两柱香的功夫,衙役又压了何冲,范松二人进来,书吏则将口供呈给苏沈。苏沈接了道:“把这两人先押在一旁,不许他们再胡言乱语,搅乱公堂。”衙役领了命,拿布塞了两人的嘴。
苏沈看了看口供,然后向胡彻笑道:“胡彻,虽然你是无辜的,但本官看来,这范松好像也未必有罪。你昨日不是喝大了么,酒后胡说也是有可能的,许是你真的胡说了两句差不多的话,这范松当真了,才告诉给何冲。”胡彻闻言,小眼睛转了一转,又极厌恶的瞅了范松一眼,连忙向苏沈道:“回大人,小的虽然喝醉了,但记性没丢,昨晚说的话,小的还都记个大概,定然没说过这样的话,这范松肯定是诬陷。”
苏沈笑道:“本官看前年案卷里有说,你曾因为想娶何冲妹妹,被何冲他爹拒了,你因此有所记恨,这也是情理之中啊。”胡扯本已松了口气,听苏沈又突然提起此事,连忙信誓旦旦的道:“大人莫信那范松鬼扯,是有过这事,但那是小人与何家私事。这与何堂贪了我们军饷之事,并无干系。这范松诬陷小的说我因为何堂拒了我,才诬告他贪污饷银,纯属是小人猜测。”
苏沈笑着点了点头道:“原是这样,本官也就是随便问问。”说着他又将何冲口供递给胡彻道:“何冲讲一早你还在睡,他就跑到你们营里,骂你诬陷他爹,然后扯了你来见本官。你看看何冲口供是否属实,属实你就可以回营了。”胡彻先面露喜色,然后又向苏沈苦笑道:“回老爷,小的不认字。”苏沈便将口供递给书吏道:“江书吏,念给他听。”
胡彻听江书吏念完,连忙笑道:“回老爷,是这样,与他交代的一字不差,小的是否可以回去了。”苏沈又追问道:“你可确定了,他没跟你说别的话。”胡彻点头道:“小的确信,并没说别的。”苏沈拿了口供,又冷冷看了胡彻一眼,然后拿起范松口供笑道:“既然何冲只跟你讲了范松告诉他你说当年是诬告他爹,那你为何知道范松口供里写的,你还说了你是因为何堂当年拒了你,你才诬告于他。”
听他这样讲,胡彻顿时脸色一白,额上冒下汗来,干笑了两声结结巴巴的道:“大人,小的方才不是那个意思,小的意思是。”“好了。”苏沈把口供往桌上一丢道:“你的意思是什么,自会有人在牢中问你,来人,将胡彻收押了。”他一声令下,不顾那胡彻哀声嚎叫的被押了下去,又命人给何冲,范松二人松绑,二人都连忙行礼道:“老爷青天,小的多谢。”
苏沈摇了摇手,取了案卷笑道:“此非我之功,你父亲的案子,记录此案的书吏已经将原委写的明明白白,真相一眼便知,只可惜他是记录的,不能断案,也不能把结论写在案卷上。”说着他把案卷放下冷哼道:“如此简单的一个诬陷案子,记录的都看的明白,却被审案的搞成了冤案,难怪这官被充了军。”堂中其他人都知他说的是前任法曹参军朱大人,后他犯了事,被流放充军,苏沈这才补上。苏沈又向何冲道:“你父亲的案子我会重申,你放心,此案记录详细,想必过些日子,你父亲就可以洗脱冤情出狱了。”何冲听了,又是欣喜又是激动,连连像苏沈道谢,苏沈挥手笑道:“真要谢,你还要谢谢这位范松兄弟,多亏他顶着受同营之人的记恨来告诉你。”何冲忙再向范松道谢,范松摇着头瓮声瓮气的道:“你爹既是被冤枉的,那就应该说出来,这有什么好谢的。”
看他一副理所当然毫不居功的模样,苏沈暗暗点了点头,心中想着这范松倒是个好汉人物。两人又向苏沈道了谢,各自回了住处。
苏沈则向江书吏问道:“江书吏,记录这案子的怀景深,你可认得?”江书吏忙道:“回大人,我大概听说过,原也是在王府衙门里做个书吏,后来好像和朱大人有点龃龉,就不在这衙门做了,但好像还在府里。”苏沈点了点头道:“麻烦你能帮我把这人记录的案卷都拿来看看么。”江书吏笑道:“大人客套了,我这就去找。”没一会,江书吏便带了两个衙役搬了一摞案卷过来,正巧今日没事,苏沈便慢慢坐在堂中细看,连午饭也忘了吃,等到黄昏时分,苏沈才把这些案卷看完,合上纸,仍然忍不住啧啧叹道:“大才,大才。”
他心中想到,这等人才在王府之中却先为书吏,后做典簿,看来王府人物众多,纵然徐奋爱才,也难以尽识府中人才。想到此处,苏沈若有所思的笑了一笑,然后命人收了案卷,自己走出屋中。一日未进粒米,但苏沈精神尚好,眼看远方炊烟四起,天空之中凤吐流苏,晚霞缤纷。苏沈莫名想起,昨日也是这样的光景,自己曾在消沉之中,府中的那位四小姐告诉自己唯诚至极,可察明万事。他又想到了苍泽曾向自己提到过那位四小姐的名字,那是一个柔顺而温和的字:“婉”。
【本章阅读完毕,更多请搜索读书族小说网;https://kpc.lantingge.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】